第十三章丹心慰忠魂 圆月惊旧梦

这日夜半，忽平地惊雷，声震龙蟠，疾雨冰雹飞骤而至，如冰河铁马，铮铮作响，直下至次日酉时犹自淅沥。天气仍旧暗沉，华筠见雨势渐小，便走到窗前，想支起窗子透透空气。刚把窗子支开半片，吓得她大叫一声，窗外兀然站着一个人，如泥雕木塑般直立，面无表情，双目呆滞，只是定定地望着她，连听到她的大叫也丝毫未动。

华筠的叫声引来允梅允兰，忙赶来看个究竟。众人仔细一看，这人竟是大人林枢，他何时回到家中、何时站在窗前别人都不知道。华筠一看原来是丈夫，定了定神，上前轻声唤他，也不应声，似失了魂魄一般。

华筠忙和两个丫环把林枢扶进内室，坐在床边，屏退了允兰二人。华筠轻声地啼唤丈夫，林枢稍微缓过神来，仍是定定地瞅了她良久。忽然之间，他大吼了一声，声透屋瓦，然后搂住她的肩头，如洪水决堤、山洪暴发般大哭起来。

华筠虽从末见过丈夫如此情景，但心里却是明白了几分。她一面任由丈夫趴在她的肩头痛哭，一面轻抚他的后背，柔声抚慰，过了良久，林枢才渐渐安静下来。

半晌，林枢哽咽着痛苦说道：“筠妹，袁督师的罪定下来了，叛国通敌，凌迟处死啊！”

“啊！”华筠也是大惊，虽然她猜到了结果，却没想到这么悲惨严重。

所谓凌迟就是千刀万剐，是一刀一刀从活人身上剐肉，是极刑中的极刑。

在明朝以前，凌迟有六六三十六刀以及三百六十刀两种。

罪行轻一点的，六六三十六刀，顷刻之间即结果性命。罪行严重的，就要遭秧了，得剐三百六十刀，具体做法是用渔网网住犯人，用刀把从渔网鼓出来的人肉一片片的割去，直到三百六十刀犯人断气为止。

这已经够残忍的了吧，非也！这种极刑到了大明朝，已经发展为一种技艺。它的发展创新者就是大明的开国皇帝朱元璋，其对各种酷刑颇有研究兴趣，认为凌迟作为最具威慑力的极刑，三百六十刀就把人杀死，太不过瘾也吓不住人，觉得至少要割三千六百刀才解恨。但根本没有刽子手能达到那个水平，因为还没等剐到那个数，人就已经死了。

有一个最优秀的刽子手剐了三千五百四十三刀犯人才断气，虽然离要求还有一段距离，但已是最高记录了。从此大明律有了这样一条新规定：凌迟之刑最重，要割三千五百四十三刀。

这个最重的极刑，即将用在固守关锦宁防线、在京师保护战中刚刚大败皇太极的蓟辽督师袁崇焕的身上。因此，自以为是铮铮铁骨的林枢都人吓傻了、心痛僵了。

林枢心痛到无法呼吸，麻木到无法言语，接连几日闭门不出，只是狠狠地在家里练他的子午鸳鸯剑，口中一直长吟着一首诗：“一生事业总成空，半世功名在梦中。死后不愁无勇将，忠魂依旧保辽东！”

一向娇惯的林品馨也不敢凑到父亲的身边去，但胡云喜明白，这次林世叔是遇到了从未有过的大事，而且和自己有关，因为林枢看他的眼光，是那样的复杂，有坚忍绝决，有爱怜痛惜，那目光告诉他：你现在已经真正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，我即使拼却全家性命，一定要护你周周全全。

林枢的悲愤冷峻影响了全家人的情绪，正处在欲拔浮云见月明的胡云喜与林品馨也受到了影响，这两个青春懵懂、爱意初萌的少男少女不再整日厮混在一处谈文论武了，而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林枢的情绪变化，爱妻华筠更是忧心仲仲，百般替夫化解忧愤之情。

秋风瑟瑟天转凉，草林摇落露为霜，秋意已渐浓。

品馨苑内的小径上已有零散的残叶，也偶有一二片落叶在空中盘旋回转，悄然落下。再细看枝上残留的绿叶，颜色也不再是鲜亮的青翠，而是凝重的深绿了，间或有深深浅浅的黄夹杂其中。草木也知愁，亦如人一样吧，经历了风霜雨打，心自会蒙尘，多了些许寥落和沧桑。

胡云喜初来林宅时就是秋季，又一个秋天来了，他来到林府已有一载时光，按年纪来算，他已经十七岁了。

这日，是八月十五的月圆之夜，林家的团圆节过得冷冷清清，唯有一片晧月银辉之下，林枢的子午鸳鸯剑在闪闪发亮，林枢的长啸轻吟声不绝于耳。

众人都知趣地散去了，唯有华筠一直站在不远处，不言不语，悄无声息，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儿陪着自己的夫君，矗立得宛如一块望夫石，唯有那坚定的眼神胜过万语千言。

胡云喜也早早地回到自己居住的聆雅居。

他不仅心绪低落愁闷，身体上也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不适：十五的圆月升起之时，清晖澄亮，而他的大脑卤门处却传来丝丝不绝的隐痛，似针尖在点点轻刺慢挑，又似虫儿在轻蠕细爬。

他以为歇息下来就会慢慢好转，由是早早地躺在了楠木雕花的架子床上。月光太亮了！如积水空明般地素月流光就这样洒在了他的床上，他的身上和他和头上。

那流水一般的月光似有一股无形魔力，想要漾入胡云喜的脑子里，流到他的灵魂深处去，卤门处的丝丝隐痛变得越来越为强烈了！似有什么东西要夺门而出！

开始还能强忍着疼痛，慢慢地他坐起身，用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头，狠狠地抓挠着头发和头皮，他的头开始混乱起来，意识渐渐模糊。。。。。。

天际是如此幽深与遥远！无容可止，无垠可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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