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彼时已是更深夜静，但见星沉朗空，素月流天，积水空明，纤尘扫迹，万物雪凝。在一片澄光皎色下，林枢的心境却是凄冷和忧愤，百感郁积于心，不觉吟道：“情纡轸其何托，对晧月亦难歌。”
林枢只觉一时忧思难遣，随即回房拿出自己最为钟爱的子午鸳鸯剑，在如霜月华下舞动起来。但见剑走游龙，锋闪银辉，嘶嘶声划破夜色，犹如卷霜挑雪，翩翩然腾挪点闪，宛若凌空欲飞。舞到兴处，一声长啸，声落悲风，气贯长空。
舞罢，林枢的额头已觉有些沁湿，心情也觉清朗些许，正待拭去额头微汗，却觉一温滑柔软的白帕已拂在自己额头，回头一看，原来是爱妻程氏华筠。林枢见她身着雪青色短褥，领口处绣着几枝精巧的绿萼，下着雅淡的月华裙。白日间戴的叠翠攒珠金丝纱冠已除下，只随意挽着堕马髻，斜插着一支缕空雕梅花白玉簪，月色下仪静体娴，俊雅娟逸，一双凤目满是关切和柔情。
“筠妺，你何时过来的？”林枢问道。
“我已来了一会儿了，枢哥你没有发觉罢了，枢哥，你可是心事太重无法排解？”华筠边说边轻轻为林枢拂去额上的汗水。
林枢夫妻二人一直以兄妹相称，华筠的父亲程孝孺系正四品督察院右佥督御史，林程二家原是世交，因此二人自小便相识，那时即以兄妹相称，后门当户对，两情相悦，订下亲事。林家家道中落后，程父曾想悔婚，但华筠一直坚持，甚至以死相逼，程父违拗不过爱女，只得陪送了丰厚的嫁妆将女儿嫁了过来，夫妻二人现居的宅子就是其一。华筠书史诗赋均极精通，娴雅端庄，心性灵慧，与林枢二人合挈同情，意笃情深，难能可贵的是林枢用情颇专，虽膝下只有一个女儿，却从无纳妾之意。有同僚中人劝他，他即义正辞严答道：“爱妻在我落魂之时委身下嫁，此意堪比金坚，我定不可负她。”
华筠见林枢一直默然不话，接着说道：“枢哥以前有事从不瞒我，此事定是极为重大吧。那胡公子．．．．．．”
“筠妹，”林枢打断了她的话，“都说男儿生世间，及壮当封侯。战伐有功业，焉能守旧丘？可我生不逢时，又不喜在官场奉迎，时至今日仍是个小小的五品典仪尉，还是多亏岳丈大人多番斡旋，实是觉得愧对你和我们的馨儿。”
“枢哥切不可如此说，我是最为了解你的，你的情性本不适合在官场厮混，情深情痴之人，本不可过于参与政事，值此末世，我只求保得一家老小平安。”华筠抬起头，一双凤目带着探究看着林枢。
“筠妹，我知道你的心意，可男儿丈夫，眼见山河欲碎，总不能无所作为。”林枢轻握住华筠的纤手。
“枢哥的情怀妾身尽知，可枢哥熟读经史，定知杜牧《阿房宫赋》中尾言。”华筠不再说下去。
“灭六国者六国也，非秦也；族秦者秦也，非天下也。使六国各爱其人，则足以拒秦；使秦复爱六国之人，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，谁得而族灭也？”林枢接道，“筠妹此言何意？”
“百足之虫，死而不僵。人或物，很多时候都是自取灭亡的，无论一国或一家，先从内部自相残杀，腐败透顶，方能一败涂地，国破身灭。而那些忠心耿耿的重臣，功高盖世的武将，就是这自相残杀时首当其冲的殉葬者。”华筠又盯住林枢的眼睛：“妾身说句不该说的话，这胡公子．．．．．．恐怕和袁督师的关系非同一般吧。”
“住口！”林枢一声怒喝，“你一妇道人家，只管料理好家事、抚育好馨儿便是，朝堂政事，休要多嘴！”
华筠自与林枢相识以来，便对她极为宠溺，百般呵护，爱如珍宝，从末对她有过半句重言，且华筠熟读经史，见事清楚，颇有见解，林枢在官场仕途之中如有五角六张、成败利钝之时，还常与她商讨探究。今日忽然遭到林枢如此斥责，不觉鼻翼翁动，珠泪瞬间盈满凤目。
林枢早觉失言，忙揽过华筠柳肩，安抚道：“筠妹千万不要在意！实是近日我心情过于焦虑忧愤，一时气急才胡说的，自己都不知说了些什么？为夫的这里给你陪过了！”边说边在华筠身前肃立，深深一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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