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枢应该是从温如珪处得知女儿回家了,酉时一刻就回到了家中。自从女儿出嫁之后,他亦是十分牵挂,匆匆处理完急务,赶回家来和女儿相聚。
他见女儿脸上虽无喜气,却并未十分憔悴,些许放下心来。一家三口宛若林品馨未出闺阁之前那样,或是月下品茗吹箫,或是苑内舞鞭弄剑,过了快乐温馨的二日,只是都绝口不提胡云喜。
林品馨几次欲待劝慰父亲在政事上小心为是,都被华筠用眼色阻了下去。背地里悄悄与林品馨说道,我一家三口好不容易能过上几天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,还是不要煞风景吧,等你临走之时再说也不迟。
这日晨间,林品馨虽不食人间烟火,却亲自为父母做了几味小菜,都是她在温家时为演戏给人看学来的。她天资聪颖,几味拿手小菜已做得象模象样。林枢与华筠在椅上坐定,欣慰略有酸楚地看着女儿,只见林品馨端来了一个莹润小巧的玉盅,玉盅里盛着的,是一味羹汤,色呈碧绿,宛若绿芷含荣,春桑正茂;剔透盈彩,又如翠竹滴露,绿烟生寒。
“此汤名曰‘菀柳汤’,是女儿专门做给爹爹的。”林品馨边说边把白玉盅放到了林枢面前。
“馨儿愈发惠质灵心,竟调得这色香味俱全的好汤!待为父尝尝!”林枢拿起羹匙。
“爹爹,此汤名曰菀柳,你可知何意?”林品馨却阻住父亲,提起了问题。
“色泽盈碧,宛若绿柳嘛!”林枢答道。
““爹爹错了!菀柳出自《诗经》:有菀者柳,不尚息焉。上帝甚蹈,无自暱焉。彼人之心,于何其臻。曷予靖之,居以凶矜。”说到最后一句时,林品馨加重了语气,一字一顿,甚是清晰。
林枢看到女儿的眼睛,像幽暗深重的湖,等着他去探寻里面的深意。
“上帝甚蹈,无自暱焉。曷予靖之,居以凶矜。”林枢放下手中的汤匙,“馨儿这是何意?”
“这不止是馨儿的意思,也是我的意思,夫君,我知你身寄江山,心系百姓,今得皇上重用,能一展凌云壮志自是好事,可自古伴君如伴虎,何况虎的旁边还有豺狼,你切不可痴执太过,身陷迷局抽身难啊!”华筠接话道。
“爹爹,你只是皇上的众多臣子中的一个,却是我和娘亲的全部依托!”林品馨又道。
林枢听妻女对自己关心切切,深情款款,心中大为震动,“馨儿,亏你花了这许多心思来规劝为父,你母女放心,为父自会把你们的劝告放在心上,馨儿,你放心,我……”
“大人,皇上急宣您去觐见!”忽有林忠来报,打断了林枢的话。
一听此言,林枢忙对妻女道:“皇上急召,必有要事,馨儿,陪你娘亲先用早饭吧,”又走到女儿身边,目光深切而柔和,像儿时那样轻轻地抚了抚她的鬓角,“爹爹答应你,留好你的菀柳汤,我晚上回家再喝!”
林品馨望着父亲的身影,心儿“突”地一跳,涌上难以名状的异样之感,迅速攫取了她全身的力气,似乎一切都被父亲的离去带走,虚弱到勉强站立,心儿揪得紧紧的,好似被鞭笞刀剜,“爹爹走好!”她脱口而出。
林枢回过身来,向华筠母女笑了笑,转身大踏步走了。
华筠一声轻探,眼神落寞黯然。看到母亲失落的样子,林品馨只得强作欢笑劝母亲用早饭。
未等华筠吃完早饭,又有温家遣人来请林品馨回去。来人称温大人公务繁忙,连日来不能在府中,特请夫人回家主事。
林品馨本待等父亲回来,饮她亲手所调的菀柳汤,再和母亲好好劝诫他。怎奈母亲却劝她回温府去,“馨儿,时日方长,等你再回家来,我们一家三口团圆相聚不迟,切莫忘了我的叮嘱。”有温府来人在跟前,华筠也不好多说什么,只是也如林枢离去般那样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如云鬓发。
失重的感觉愈发强烈了!心儿从来没揪得这样紧过!
不知为什么,林品馨心里涌上层层不知何味的热浪,她忍不住紧紧抓住母亲的手,感受到母亲手上传来的温暖与力量,竟舍不得撒开,好似这一放手就是永恒!鼻子一酸,眼圈儿竟自红了。
“馨儿,瞧你,都长大成人、嫁为人妇了,还离不得母亲似的,过几日再回家来,不就又见到母亲了,别像生离死别似的叫人笑话,快走吧!别忘了我的话!”华筠替女儿拭了拭眼角,勉强笑劝道。
林品馨为使母亲安心,收泪强笑而去,却没想到母亲一语成谶,此一去竟是她与父母的永别。
温如珪接连几日没有回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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