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月十五日终于来了。
时光就是如此,不管是否有人欢迎它的某个日子,有人厌恶它的某个日子,它不急不缓,无嗔无怒而来。它对任何人都是公平的,该来的时候太阳一定会升起,春风定吹得花开草绿;该走的时候毫不留恋地走,哪管伤春悲秋,挥袖折柳。
这一日,驸马都尉府里,十里红妆,锦绣满庭。
御赐的驸马都尉府离紫禁城并不远,位置绝佳,占地颇广,布局严谨,碧瓦红墙,气势非凡。前为府邸,绰廊高脊,尚朴庄穆;后为园林,古典秀美,开合幽深,较之林府及陈鼎同的新宅,不知富丽堂皇多少。
从十三日起,柔嘉长公主朱媺洛的三百抬嫁妆即源源不断地抬进府来。妆单上各种材质的华美成衣、裘皮狐服、冠履鞋靴、珠宝首饰数不胜数,又兼有陈设古玩、舶来新品、家居器皿、紫檀家具,皆文饰华美、寓意吉顺。
新房设于府中的关雎轩内,里面是一色的紫檀家具,镂空精巧的紫檀书格陈设着各种稀世珍器—古铜蕉叶花觚、羊脂美玉雕龙鱼、翡翠瓷观音瓶等世之稀珍皆不胜数,屋角摆设着事事如意百子点翠大盆景、金点翠红白玛瑙桂花盆景,内室的紫檀雕花拔步床上挂着大红缎绣金双喜帐,帐内铺着大红缎绣金双喜花被,紫檀雕花案几上摆着红雕漆喜字桌灯、金喜字羹匙及银牙著、黄地福寿瓷膳碗,真是说不出的喜庆欢娱,言不尽的富贵奢华。
此时的胡云喜,已在待女的服待下换好衣袍,上身着蔽膝绛纱袍,方心曲领,上绣径直五寸的大独科花,腰系饰有羊脂美玉的革带,头戴乌纱,白袜赤舄,甚为气派。待到吉时已至,跨下一骑御赐汗血宝马,披红戴花,带领一众人等前呼后拥、鼓乐喧天去迎娶柔嘉长公主朱媺洛。
皇帝嫁女,显贵娶亲,声势浩大,蔚为壮观,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,踮足伸首,接头接耳,喜气洋洋地看着热闹。
胡云喜身着盛装骑在高头大马之上,表面平静如水,看不出是喜是忧,内心却如喧天的鼓乐般震荡不安。这几日来,他住进了奢华豪宅,看尽了世间珍宝,也受到了数不清的奉承恭维,连原来视他为宿仇的高世杰也送来了重礼,并语词之中极尽谄媚巴结。他望着这街道两旁伸头翘足、议论纷纷的平头百姓,他们是在艳羡吗?亦是感叹?你们可知这令人仰望的一切是如何得来的?我被迫舍弃了我最最心爱的心上之人!她也被迫舍弃了我!
是刘昊伟时,我被逼走投无路,亦如你们一般极度地渴望这人上人的生活,“富家公子,美女如云”,我冒险舍命穿越而来,却连自己到底是谁都不知道!如今得到的,远比当初许诺和想像的更多,可我的内心,却如九重天坠下般失落!长恨此身非我有,何时忘却营营!
人生不如意十之**,未管来世与今生!
欲想生着活着,都须不断妥协着,无论贫贱与尊卑!
从紫禁城中接出朱媺洛的辇轿,一路吹打喧哗向驸马都尉府而来。忽地胡云喜的心又激荡起来,“伤心桥下春波绿,曾是惊鸿照影来。”不远处即是林枢府宅了。
冤家路窄,狭路相逢,迎面而来的,正是温如珪迎娶林品馨的庞大队伍。
远远望见温如珪亦如自己般乌纱绛袍,披红挂花,骑着一匹雪白的卢宝马,意气风发,神采俊逸,他的身后,是一乘八人抬的红通通大轿,轿中坐的,应该就是本属于他的人儿——林品馨了。
胡云喜虽还维持着表面上的波澜不惊,心中却如响鼓般重锤不已。
温如珪也望见了他,忙忙跳下马来,先行至朱媺洛的辇轿前跪拜长公主,又到胡云喜的汗血宝马前施礼:“参见驸马爷,下官有罪,竟同驸马爷相路迎亲,请长公主和驸马爷见谅先行!还望长公主与驸马爷恕内子新妇,不能下轿拜迎!”
温如珪言毕,令自己的迎亲队伍退避一旁,让长公主与胡云喜的迎亲人马前行通过。
盈盈一水间,脉脉不得语。无数相思泪,断脸复横颐?
胡云喜骑着高头大马,行至林品馨乘坐的大轿旁,见红通通的大轿遮掩得密密实实,听不见一丝声息,也望不见一毫的人影,他恨不得自己生出透视的眼睛,能再望一望一身红妆的心上人儿,你的红妆艳饰,你的凤冠霞帔,原是应该是为我而扮的啊!天意,你怎生如此弄人?苍茫四顾,哪得容心?
忽然,隐隐的箫声传来,他知道,那是林品馨的碧玉箫声,那哀怨凄婉的箫声中传递着这样的声息:君若扬路尘,妾若浊水泥,浮沈各异势,再无际会合。
胡云喜默默地走过这顶红轿,在这喧天的鼓乐声和隐隐的箫声中,他听到了,自己和林品馨心碎的声音。
从此扰扰攘攘处,不知梦醒何时耳!
洞房花烛夜,金榜题名时,是多少男子为之梦寐以求的时刻,何况,胡云喜眼前的,还是美若天仙的金枝玉叶。
夜深人静,一切喧嚣皆已隐去,服待的宫娥待女也都告退下去了,寂静的关雎轩内,只剩下胡云喜对着他的新嫁娘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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